時間有些久遠了。

我不知道自己記得的，是不是都對。

我知道范志毅，是1994年甲A聯賽。

那年大連萬達奪冠，廣州太陽神次之，上海申花第三，十冠王遼寧第四。

我爸說：改朝換代了。

我是江蘇無錫人，我們江蘇邁特1994年甲A聯賽踢完，降級了。

后來江蘇邁特變成了加佳，變成了舜天，變成了蘇寧，后來就……一言難盡。

1994年上海申花隊內最佳射手，是個俄羅斯人瓦洛佳，11球。

國安的快馬高峰10球，遼寧左后衛改踢前鋒的黎兵10球。

申花兩位兩位當時的國腳，范志毅和李曉，9球。

我問過我爸：范志毅和黎兵一樣，后衛改踢前鋒嗎？我爸說不是，范志毅就是后衛。

我想：一個后衛能進9個球，真行。

1994年夏天，中國男籃在世錦賽歷史性闖進了八強，是為黃金一代。

對江蘇男籃而言，很提氣的一年：前一年七運會，江蘇男籃得了第三呢！簡直可以吹上天！孫鳳武指導退了，但胡衛東崛起了。

1994年亞運會，中國男籃奪冠。胡衛東出場153分鐘得了108分，隊里得分王。韓國那年出了20歲的中鋒徐章勛，牛氣哄哄，號稱要成為新的亞洲頂尖巨人。

1994年亞運會，中國男足是亞軍。我記得決賽輸給了烏茲別克——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這個國家。

我爸告訴我，1992年亞洲杯踢得也不錯。所以難怪，那年馮鞏牛群要拍賣施拉普納的一根白頭發。

1994年，我覺得，中國足球和籃球，都還挺棒的。

1995年，可算是中國足球年吧？

甲A聯賽火熱，到處都在討論。成都保衛戰，就出在那年。

那年上海申花奪冠了。范志毅獲得進攻自由，于是拿下聯賽最佳射手、最佳球員。

時人稱為“范大將軍”。

我爸因為喜歡南派踢法——蘇永舜指導、陳熙榮指導、趙達裕、彭偉國、池明華、謝育新等前輩——當時一度不喜歡上海申花的“搶逼圍”。

我媽從另一個角度，覺得范志毅很有趣，“踢球么，還老扛著個肩膀！

那時我周圍的球迷，還在推崇技術流，所以高鐘勛、曹限東、彭偉國這老幾位，球迷多些；范志毅和當時的上海，硬朗型，大家都覺得徐根寶指導，有點“牛哄哄”。

當然大家會感嘆范志毅那個著名的魚躍沖頂進球，“哦喲這個身體，好得不得了！”

再過一年，我周圍的人們，慢慢喜歡上海申花了。

謝暉很帥，祁宏很靈，朱琪朱炯都不錯，申思的左腳有意思；范志毅的爆發力，那簡直超越亞洲級。

徐根寶指導后來去廣州松日時，我爸開始欣賞他了——當然，也可能因為，他一直喜歡的高洪波去了松日……

我有位長輩，在1997年，將當時的上海申花和遠方的曼聯利物浦比較：那時曼聯王坎通納正要退，貝克漢姆吉格斯斯科爾斯正要成名；利物浦那邊麥克馬納曼、福勒和雷德克納普這幾位小將也在起來?！岸际菐浶』?！洋氣！年輕！踢得快！”

1996年，中國男籃在奧運會拿了八強，王治郅成名。胡衛東、孫軍、鄭武、鞏曉彬、劉玉棟他們老幾位，連續兩屆大賽世界八強，生涯巔峰。

CBA也開始火熱起來。江蘇球迷很高興：

胡衛東拿了CBA第一屆MVP，然后拿了第二屆。

1997年，因為十強賽，中國男足一整年都讓人惴惴不安。

我記得那年，媒體的一個話題是：范志毅踢啥位置好？

他本該是后衛，但踢后衛浪費了他的進攻才華呀。

那時年輕中衛張恩華的崛起，讓中國的后衛位置多了個選擇。全國球迷都在替戚務生指導出主意：

要不然，范志毅去進攻？

1997年世界杯十強賽，眾所周知，第一場中國隊主場金州對伊朗。范志毅先進點球，李明凌空滑進第二球，2比0領先。

隨后風云變色，伊朗連扳四球，尤其是馬達維基亞一腳超級遠射，銘心刻骨。

當時伊朗中場王牌是巴蓋里。大家都說，范志毅該踢那個位置，多好。

中國隊之后平卡塔爾，兩戰積1分。

第三場，中國隊變陣。中衛是張恩華和老隊長徐弘。范志毅頂上去了。中國隊于是靠張恩華的頭球力克沙特，拿下十強賽第一場勝利。

第四場，靠高峰在比賽最后一分鐘急停拉球射門，客場力克科威特。

之后1比4輸給伊朗。

接下來，主場打卡塔爾，贏了還有指望出線。

我清楚記得那場比賽。中國隊先進一球，然后有球迷喊“換李鐵！”李鐵下去了。

卡塔爾連進三球。中國隊1比3落后。

比賽最后10分鐘，范志毅轟進一球，很精彩，但晚了。

之后中國平了沙特，贏了科威特，小組第三，沒去成1998年世界杯。

“如果范志毅放對了位置，如果沒被伊朗和卡塔爾逆轉，如果……”

痛徹心扉啊。

也是1997年，大連縱橫無敵。我還記得那年，漢斯與內梅切克還沒來。

那還是守門員韓文海、右后衛小將孫繼海、中衛老隊長徐弘、盯人中衛張恩華、中場李明、外援金斯、小將王鵬、快馬魏意民、高中鋒王濤的時代。主帥是前段剛逝世的遲尚斌指導。

那年上海申花中間換了教練，還遭遇了1比9——岡波斯、安德雷斯和卡西亞諾太猛了——然而賽季最后一場，贏了不敗的大連。那會兒教練，應該是眼窩很深的安杰伊教練？

也是1997年，中國男籃在亞錦賽輸給了韓國，沒去成1998年世錦賽。

1997年對中國男足和中國男籃，都不是啥好年頭。

但那時，我倒不太擔心：

區區一個韓國男籃，算個屁？老虎打盹了而已，回頭還不掐把死他？

1998年，霍頓當國足主帥了。

1998年初，橫濱，中國男足平了韓國，然后黎兵兩個進球，包括一個漂亮的倒鉤，2比0拿下日本。

范志毅丟了個點球，不然就3比0。

我那時不知道，那將是漫長二十年里，最后一次贏日本。

那時我只覺得，中國男足有希望。我們只是運氣不好，再加把勁，一定可以跨過日韓的。

1998年亞運會，日本男籃歸化了個外國人，什么邁克爾·高橋，號稱要成為亞洲第一人——結果臺北喬丹鄭志龍，打得日本焦頭爛額。

中國男籃打臺北，我記不得具體分數了，反正差不多是贏了接近一倍的分差……鄭志龍后來去了上海男籃，跟江蘇打時，也對付不了胡衛東。大家當時都開玩笑：

畢竟臺北喬丹，打不過亞洲喬丹……

1998年亞運會男籃決賽，韓國號稱要用速度沖垮中國隊，射手文景垠據據說為了保持三分手感，吃飯都不握筷子什么的。

決賽，中國男籃112比92輕取韓國。

同樣是亞運會，中國男足也爭氣，李金羽演示各種進球后慶祝姿勢，揚眉劍出鞘、彎弓射大雕什么的。

那些年，許多人會嘲弄中國隊是“中國頭球隊”，但中國隊當時打東南亞，確實手拿把掐，隨心所欲。黎兵范志毅張恩華，個個頭球頂得對面沒招。

隔年張玉寧代表國奧隊，也把東南亞球隊當提款機。

1998年亞運會，男足輸了兩次伊朗。但還好：兩場合計輸了兩球。比起1997年那兵敗如山倒的樣子，還行。

1998年亞運會三四名決賽，中國3比0贏了泰國，亞洲第三。范志毅進了第一個球：我記得是個禁區內違例任意球。

也就是這年，范志毅去了英甲水晶宮隊。

我還記得之后，范志毅為水晶宮隊進了第一個球后，當時的英國報紙弄文字游戲：

Fan fans the fans——范煽起了球迷的熱情。

那年楊晨去了法蘭克福，那年他的一個半場反擊奔襲進球，成了大新聞。

1999年初夏，德甲最后一輪，法蘭克福保級成功、楊晨小角度破門首開紀錄的進球，在電視上反復播放。

我們中國有海外球員了??！

1999年，中國男籃在亞錦賽，再次干掉韓國奪冠。決賽韓國吸取前一年亞運會的教訓，不想再打快了，不想再92比112輸球了，打慢節奏，結果中國隊63比45取勝：

打快打慢，都是打你，還用挑日子么？

胡衛東一度連進四個三分球，亞錦賽MVP。

也就是這一年，王治郅被達拉斯小牛選中。

“我們有NBA球員了?。。?！”

1999年，中國國奧隊沒能進奧運會。

但轉過年來，楊晨歸隊的中國男足，在亞洲杯踢得不壞：

小組賽范志毅進球，中國平韓國；4比0擊敗印尼，又平了科威特。3比1干掉卡塔爾，2比3輸給日本。

——這一場，記憶里，真是雖敗猶榮。

那年，日本可是4比1贏了沙特，8比1贏了烏茲別克，正亞洲無敵、要跟歐洲接軌的時候。

2000年，中國男籃在奧運會敗得窩囊。那年正是新老交替之時。黃金一代老去了，姚明還年輕。被法國的里加多，一串三分球打懵了。

但作為球迷，我還是有信心的：

那時我們的巨人在崛起，在組成移動長城，我們有NBA球員了，假以時日，一切都會好的。

回想那些年，我和周遭一群人的想象里，歐洲頂級聯賽和NBA，仿佛是《龍珠》里百倍重力的練功室。

伊朗有巴蓋里、代伊和馬達維基亞在德甲，日本有中田英壽在意甲？有啥了不起？我們也有德甲球員楊晨！我們還有范志毅和孫繼海在英國！

NBA？我們大郅和姚明早晚要去的！亞洲那些菜鳥，不值一提！

1999年，謝暉去了德乙亞琛，周寧去了曼海姆。

2001年同年世青賽上中國出了所謂“超白金一代”，曲波被中國球迷認為假以時日，不下薩維奧拉。

那一年，我真相信：中國足球有戲，我們國際化了，我們跟世界接軌了，我們只要有更多球員去歐洲，就一定能夠再往前一步，然后……

然后就是，2001年世界杯預選賽了。

楊晨染血拼命，謝暉沖擊兇猛。抽簽很順利。真踢起來，楊晨的策應到位。李霄鵬進球。祁宏甩頭得分。李瑋峰的頭球和脫下球衣后的護腰，范志毅轟過對方人墻的任意球。

因為沒什么波折，所以只記得我們不停進球，所向披靡。

終于到了2001年10月7日，沈陽五里河，于根偉那腳射門?，F在我一閉眼，還能想起那個球。

中國男足出線了。

我們要去踢世界杯了。

真奇怪，那么順滑，反而沒有1997年那么苦大仇深了。

似乎一切都順理成章：我們變強了，我們有許多在歐洲踢球的球員，我們打個沒有日本韓國沙特伊朗的小組，還不是隨心所欲么？

然后，2002年夏天，世界杯。

我記得中國0比4輸給了巴西，但肈俊哲打了個門柱；記得大家都在討論哥斯達黎加的萬喬普，記得土耳其的哈坎·蘇克和英俊的伊爾漢。

我記得中國對哥斯達黎加那天是午后，整個學校沸騰了，同學連老師，一起涌去看電視，課也不管了。

我記得當時陽光下的樹影，那年應該是孫燕姿剛出了《風箏》和《自選集》不久吧？我還記得，那年大街小巷在傳唱《愛在西元前》和《雙節棍》。

然后，姚明要以狀元身份去NBA了。那年姚明帶中國男籃打了世錦賽，他自己進了賽會最佳陣容。

我記得自己那時相信：

2002年中國男足進世界杯，只是一次壯麗的開始；姚明去到NBA，只是中國男籃騰飛的起點。

我們有一堆球員在歐洲呢，哥斯達黎加不就靠萬喬普嗎？萬喬普不就仗著在英超練出來的嗎？2002年秋天，孫繼海也要踢英超了！怎么樣吧！范志毅都在水晶宮當隊長了！

我們有姚明在NBA呢，他是狀元，他即將開始一段輝煌旅程。他要去對抗鯊魚了——不是隔空想象，是真的要去對抗鯊魚了！以后還會有更多的中國球員去NBA的！

那時多美好啊，一切都在蒸蒸日上。

我那時相信，中國男足和中國男籃都在往上走，再次去踢世界杯，或者出個NBA狀元，都只是指顧間事。

我那時相信，只要更多的交流，更努力地奮斗，我們總會繼續變強。

那年范志毅踢上了世界杯，姚明進了NBA。

只要像這樣努力，中國足球和中國籃球，都會有最璀璨的未來。

我們所有人，也都是如此。

畢竟那兩年，奧運會也申請到了，我們也進WTO了，生活中有互聯網了（雖然每次聯網都還得用貓撥號）。

未來，一切都只會越來越好！

那之后，我剛到上海，還記得那時讀到報紙，說靜安黃埔預售新房，差不多要4000元一平米；說在普陀，已經很難用30萬買到一套房了。

上面這段，2021年寫的了。

自那以來，二十二年過去了。